近日,在播客Plain English中,主播Derek Thompson与投资人、研究机构Exponential View创始人Azeem Azhar展开了一次对谈,他们主要围绕当下AI投资是否形成“泡沫”进行了讨论。而在此前该播客的节目中,分析师Paul Kedrosky的“当下AI投资是一个巨大的泡沫”这一观点和分析引发了硅谷广泛的争议。
Azeem Azhar则持不同观点。
关于“AI是否处于泡沫”,Azeem提出五项观察指标:经济压力、行业压力、收入增长、估值热度、融资质量。他的总体结论是,当下确有值得担忧之处,但尚未满足“泡沫”严格定义。
首先,他给出两条判断泡沫的硬标准——估值至少下跌50%、并持续数年;与之相伴的生产性资本投资也至少下降50%、并持续数年。以此观之,当下的AI投资并不符合这一情景。
在“经济压力”指标上,数据中心建设对美国GDP的贡献显著,但未到历史大泡沫的临界水平。Azeem回溯18次泡沫后指出,一个经验阈值是投资占GDP约2%开始“棘手”,3%则“很麻烦”。当下的AI建设确实在紧张电力与地方政治之间制造张力,但它也把美国经济重新拉回“建设”,带动工程、暖通、电工等实体岗位。
“行业压力”与“收入增长”是最关键的两项指标。他们分析称,当下AI数据中心年Capex约3700-4000亿美元,而AI相关收入仅约600亿美元,存在约6倍差距。与铁路(Capex约为收入2倍)、90年代的电信(4倍)相比,AI的“投资超前”更明显。Azeem承认这“令人担忧”,但指出技术基础设施的收入天然滞后,且生成式AI的商业化正快速追赶。他认为,核心在未来数年能否实现“连续每年约100%的收入增长”。
“估值热度”方面,AI龙头的权重驱动了股指上涨,生态内存在“供应商融资”的互相持股,看似形成“估值蜘蛛网”。Azeem将其与互联网泡沫时期的债务式循环融资区分:如今更多采用股权、附带条件,但需求真实强劲。
最后,“融资质量”指标是历史上最容易引爆崩盘的引信。未来三年全球数据中心Capex或达3万亿美元,超级云厂商仅能覆盖约一半,剩余需依赖SPV、私募信贷、证券化等“表外”结构。Azeem称之为“奇异”但还不是”有毒”,但强调要盯紧透明度:看清SPV里的真实风险、GPU折旧与现金流匹配等方面。
以下为「明亮公司」编译的访谈正文(有删节):
Azeem Azhar(来源:个人网站)
#1 泡沫的两个标准
Derek Thompson:今天的主题是“关于人工智能的错误看法”。两周前,投资人兼作家Paul Kedrosky解释了他为什么认为人工智能是个泡沫。……我最近开始怀疑,会不会形成一个“把AI称作泡沫”的泡沫?今天的嘉宾说:会。
Azeem Azhar是投资人,在介绍Azeem之前,先回顾下为什么如今大家都笃定AI是泡沫。
回到上世纪60年代,阿波罗计划投入约3000亿美元(按通胀调整)让美国登月。今天的AI建设要求企业集体资助一个新“阿波罗”,不是每十年一次,而是每十个月一次。超级云厂商、大型科技公司、前沿实验室每年一起在AI上花3000到4000亿美元。这可能是任何一组公司为任何事情花过的最多的钱。
金融泡沫的标志之一是复杂融资:当你看到公司开始借债,或设计新型金融工具来建造一个没有可靠回报的东西,你就该警惕。我认为我们已经抵达这个阶段。正如Paul Kedrosky在上期节目里说,这些超级云厂商正在创建所谓的SPV(Special Purpose Vehicle,即“特殊目的实体”),像黑箱一样,往里面扔点钱,私募也扔点,然后这个黑箱就去建数据中心。它们把AI基础设施移到表外,让我对“他们不想让投资者看到建设到底有多贵”这点感到不安。
九月,Oracle宣称将与OpenAI达成数千亿美元的未来交易,股价大涨。
但有个问题,Oracle没法靠自身现金流(业务赚的钱)来支持这笔交易,它需要承担惊人的新债务。J.P. Morgan的Michael Cembalest这样描述这笔交易——Oracle股价因被许诺每年从OpenAI拿到600亿美元而上涨25%,这钱OpenAI还没赚到。
来源:JPmorgan.com
用来提供云计算设施是Oracle还没建好的。需要4.5吉瓦电力,相当于2.25个胡佛水坝,而美国还没建。AI梦想建立在很多“还没有”和“也许”上。但Azeem认为,现在还太早不必恐慌。今天我们讨论AI“尚非泡沫”的论证。欢迎来到节目。
Azeem Azhar:谢谢邀请,Derek。
Derek Thompson:……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吧,Azeem,什么是“泡沫”?
来源:Plain English@Substack
Azeem Azhar:这就个问题价值万亿。我其实同意Paul说的很多东西。在我看来,泡沫要有非常清晰的定义,不是“感觉”。
我给两条标准:第一,必须出现显著的市场回撤,不是20%的熊市,而是40%、50%,且要持续很久。互联网泡沫的市场回撤持续了15年;房产泡沫持续了七八年。
第二,为了区别于投机者过度兴奋,推动泡沫的生产性资本投资也要显著下降。过往泡沫里,这个降幅通常要达到50%或以上。所以我看两个测试:估值至少下跌50%,持续几年;该技术领域的生产性资本也至少下降50%,持续几年。
Derek Thompson:你提到房产泡沫、全球金融危机,也提到互联网泡沫。这次有哪些相同、有什么不同?
Azeem Azhar:我都经历过。互联网泡沫时,有人沿着消防通道爬进我办公室就为了推销项目找投资。希望这场面不会重演。房贷危机时,我认识了Countrywide Financial的CEO、次贷发放者Angelo Mozilo——他有个很棒的古铜色肤色,我那会儿每天都在电视上看到他。
Angelo Mozilo(来源:公开信息)
Derek Thompson:不知道为什么,我对他的肤色记忆犹新。全球金融危机和房市崩盘的画面我都不太记得,但我记得那人的肤色,真的非常棒。
Azeem Azhar:确实非常棒,不幸的是,他的抵押贷款就不像他的肤色那么棒。你会看到这些人、这些时刻。跟互联网泡沫的相似之处是:它由风险资本、硅谷、对“改变世界”的新技术的承诺推动。
我们在1999年还幻想在网络空间建一个新国家。但真正不同的是,那时除了Yahoo、CNET、eBay,几乎没人用这些网站和服务。它们是空的。那时流行一句话,来自凯文·科斯特纳主演的《梦幻之地》:建好,他们就会来。结果人们把东西建好了,没人来。比如pets.com花了1.5亿美元,月营收只有60万美元。非常混乱。相似性到此为止。
今天的生成式AI不同:我们大多数人都在用ChatGPT,很多公司也在用,而且真金白银在花。这感觉与2000年截然不同。
Derek Thompson:这就是我的困惑。我承认我用ChatGPT;我也承认Claude很出色,很多GenAI工具都很棒。与此同时,我看到关于“Thinking Machines”的新闻——这家AI初创公司由前OpenAI高管Mira Murati掌舵,刚完成史上最大种子轮,融资20亿美元,估值100亿美元。他们没有发布产品,也没向投资者说明要做什么产品。
有位和Murati见过面的投资者(她公认非常聪明)说:“这是最荒唐的路演。她就说,我们要做一家有最好AI人才的AI公司,但我们不能回答任何问题。”这让我不免联想到互联网时代——巨大的承诺要重塑零售业,却几乎看不到真实业务。或者像某个凤凰城不知哪的边缘地带的住房开发项目,看着很美,融资也似乎妥当,但无人入住。
像这样的故事,是否让你有点“直觉感应”,觉得现在大量资金正涌向非常昂贵的项目,预期泡沫很重,而缺乏明确的收入证明?
Azeem Azhar:Thinking Machines确实是很好的例子,我的“直觉感应”也在发抖。没有商业计划、没有产品,却是那样的估值,很难拼起来。但这种事在私募风投市场时不时会发生,通常不会溢出到“现实世界”。三年前,风投募资和估值疯狂到不行。后来停了,价格回归正常,如今又贵起来了,确实感觉在朝向泡沫时刻。
但另一面是,即便这些初创公司,也在疯狂增长。刚听说Cursor已经做到几亿美元的营收,这家公司才三岁。我投资过一个AI邮件工具,帮助你回复邮件。我记得看他们的路演时很生气,因为他们说第一年做到1000万美元营收,我说这太荒唐,不可能,这是我不喜欢你们项目的地方。结果他们9个月就做到1700万美元,而且增长更快,因为客户愿意付钱。别忘了,今年底那个三年前闯入我们生活的奇特实验ChatGPT——到今年底年化营收会到100亿美元。这是真钱,而且比Facebook或TikTok达到这个里程碑更快。所以当然会有亢奋的时刻,但也有真实客户在为他们真正喜欢的产品花真金白银。
Derek Thompson:我记得和Stripe的人聊过,他们比较了平台上AI公司与非AI公司的数据。他们展示了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,在Stripe上自称AI公司的企业,在营收增长上遥遥领先,超过平台历史上任何群体的增长速度。
这很令人困惑也很吸引人——AI公司的营收增长惊人,同时AI基础设施的投入远大于营收。这仍然可能是泡沫。我们正把它当作一个10万亿美元的经济市场来投资,而它可能是一个1万亿美元的市场。所以需要具体化。
你的分析非常具体。你说,判断“AI是不是泡沫”没有一种答案,而是五种测试。接下来我想逐一过这五个测试。
你定义为:经济压力、行业压力、收入增长、估值热度、融资质量。
#2 经济压力:历史上看占GDP 3%的投入就「很麻烦」
Derek Thompson:我们从第一项“经济压力”开始。这基本是在问——这个行业的投资规模是否大到足以扭曲整体经济,就像铁路或互联网泡沫那样?最近的GDP增长中,有三分之一可以追溯到数据中心建设。这太巨大了。为什么这还不足以让我们担心AI的泡沫?
Azeem Azhar:我回溯了18次泡沫案例,最早到1790年代的运河。在可获得数据的地方,我发现一个临界点——约占GDP的2%开始“有点棘手”,到3%就变成“很麻烦”,铁路在1870年代就到了3%。
原因是,尤其在像美国这样庞大复杂的经济体,它能吸收这样的水平。此外,我还要说,在目前这个时点,如果没有数据中心的建设,美国经济可能走向衰退。而这次建设涉及到——美国公开强调且像你和你的同事也一直强调——“回到建设”。建数据中心要浇筑混凝土。我刚和一家有140年历史的美国工程公司高层交流,他们现在在忙着建数据中心,用到电工、项目经理、暖通工程师等。这在我看来,眼下其实是好事。同时也要看到其他后果:数据中心建设地的电价普遍上涨,这让没从硅谷风投里获利的人承担了成本,社区开始反弹。
Azeem Azhar:就在这周,威斯康星州的Caledonia镇否决了一个微软数据中心,他们说不愿意把农田改成数据中心。这种政治张力开始出现——经济压力的落点在哪?是经济总体的能占上峰,还是政治动态会迫使公司改变做法?
Derek Thompson:你刚讲的可以有两种叙事。一种是:我们过去不怎么在物理世界建东西,现在我们在建东西,建的是数据中心,这是好事,因为“建设就是好事”。
另一种是:数据中心在吸走我们应该建的其他东西的资源,比如住房。住宅投资最近骤降,制造业就业下滑。Paul的观点是,AI和数据中心像黑洞、像垂死恒星、像“死星”,把周围所有行星吸过去,把劳动力、资源、资本都吸向AI,从而不能用于建房等。你怎么看这个解读:AI不只是新增投资,它也在“挤出”我们认为长期更有生产性的投资?
Azeem Azhar:“挤出效应”的风险是真的。原因在于,建数据中心的回报率要高于建公寓楼。但这些情况往往会趋于平衡。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需求刺激。看看美国的能源基础设施,过去25到30年,美国对电网和电源的投资不足。这打破了经济长期关系:更多能源意味着更多福利、繁荣、收入、创新。
现在有钱的公司开始破局,说我们需要更多电力,这在中期净效应可能是好事。当然短期会有紧张。好在“建设”的美妙之处是,会形成许多可转移的学习和实践,适用于其他类型的建设——时机一到就能用。所以我认同眼下存在一个“焦点问题”。但三到五年后,我们是否会开始看到收益?它可能不是黑洞,更像是一颗M型恒星(注:红矮星,低于0.25个太阳质量,占银河系恒星总数约70%)。
Derek Thompson:补充一点:你说中长期对发电是净增益,我觉得这个限定很重要。未来几个月、几个季度、几年,数据中心很可能先推高电价,再推动发电增长。这两者都可能为真。我想回到你刚才的比较:你把AI建设比作铁路、宽带、19世纪初的运河。
但有个重要差异:GPU的折旧远快于钢轨。你把钢铁铺进地里,几十年都能跑火车;你挖运河,水路能载蒸汽船几十年。用你的话说,Nvidia现在的高质量芯片,2到3年就不是前沿。企业若想最好的预训练,就得换新芯片。如果企业每三年集体花上5000亿美元买最好的GPU,他们怎么回本?
Azeem Azhar:如果收入能兑现,他们就能回本。我们可以后面再谈收入。今年投向数据中心的三四千亿美元里,约50%到60%是GPU。公司通常把这些资产在账上折旧六年。这很长,但不是运河或铁路。我们也知道,三年后它们就得退出现役。这确实是个ugly point,和会计处理有关。
公司可能会说,GPU能赚钱,两年就回本,目前看似如此,六年也还有余寿。但这个论证有点草率。这是我们希望能改进的地方(但可能大概率得不到):比如GPU该如何折旧、公司作为“运维费用”(Opex)应有什么税收激励、以及更透明。
有人给我发邮件说,在中国,会计规则里计算机芯片折旧三年,最多五年。我们得盯着它,它可能变成问题。
#3 行业压力:AI收入和资本支出不成比例?
Derek Thompson:你提到收入,我们就跳过去。第二项测试叫“行业压力”,本质是问,行业收入是否与资本开支相称?公司是否能凭AI基础设施赚回投资?这里是我特别关心你“非泡沫”论的地方。按你算,数据中心Capex约3700亿到4000亿美元规模,AI收入约600亿美元,这最少是6倍差距。为什么不令人担心?
Azeem Azhar:它确实值得担心,但还没到其他历史例子的程度。互联网泡沫时,资本投入与产生的收入几乎是数量级上的差距。当下问题是——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?要注意,三年前我们还没有GenAI收入。我们估算很保守,2025年约600亿美元。有家大投行估算2025年更接近1530亿美元。真实值可能在中间。
再强调,600亿只是粗略覆盖Capex的“量”,没算利润率、没算利润。技术建设在这个阶段,收入通常滞后。这不是建酒店,开业当天就指望80%入住率。技术就是这样。目前用收入覆盖投资的比例在16%左右,暂时可以。如果两年后还在这个水平,我会紧张。
#4 AI收入的增速:最关键的指标
Derek Thompson:我们马上谈“收入增长”。有人会说:现在收入低没关系,只要每年增长300%,最终会追上。但我想钉住一点:在你的分析里,这项是AI最容易被批评为泡沫的短板。你写道:1870年代美国铁路扩张高峰,Capex约为收入的2倍。90年代末电信泡沫顶峰,Capex约为收入的4倍,有点更泡沫。AI是6倍,AI的Capex支出是收入的6倍。对不起给听众丢了一堆数字,但结论是:按这项指标,AI比铁路“泡沫性”高3倍,比电信建设高50%。你同意吧?我想明确记录,你同意这在目前是令人担忧的。情况会动态变化,但现在是有点担忧。
Azeem Azhar:是的,令人担忧。但让我解释我的思路:想象飞机在跑道上起飞。我周日要飞行。跑到一半,时速80英里,你祈祷机长别此时拉杆,否则会很惨。如果我们在跑道上已经前进了90%,时速还只有80英里,那会撞上尽头的墙。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把这项指标标成“黄灯”,需要看“加速度”,看它带我们去哪儿,这是关键。
最终要靠真实客户付费的真实收入,他们不是被逼付钱,明确知道买什么。这是为任何投资买单的方式,也是大家如今做出的最大赌注。
Derek Thompson:问题是,收入增长是否足够快、足够广,能赶上基础设施支出?如果答案是“是”,那就不是泡沫,只是基础设施建设+人类史上增长最快的通用技术带来的收入增长;如果答案是“否”,那就是支出的增长远快于收入的增长,显然是泡沫。你先来:为了不让这些“超级云厂商”的营业利润在未来几年暴跌、从而引发大科技公司大抛售,他们需要什么样的收入增长?钱从哪里来?
Azeem Azhar:他们需要很多,真的很多钱。我们说的是连续几年每年100%的增长,之后可能会下降,因为基数升高。钱从三处来:第一,消费者和企业为服务付费,消耗大量tokens,或付费购买能替他们做事的应用,比如会计、物流、供应链。第二,广告投放回报。AI能更精准投放,Meta已经提供一些证据。第三,生产率提升降低成本或让他们做出更好的产品。这里有两个方向——要么用同样数量的开发者交付更好的产品,省钱;要么为了让产品在市场里保持相关性,你现在必须为它提供AI服务。
很多SaaS或Web公司现在就发现了这一点,为了不被淘汰必须提供AI插件,他们可能每月收费20美元,但成本是25美元。如果不做,就会失去客户。所以这三方面能把收入做起来。还要认识到,这些现在已经是很大的数字了。
线上广告和软件购买一年总额超一万亿美元,而且已经在以14%年增率增长。问题是,AI能把这个增长率提高多少?又会替代多少没用AI的既有公司?投资银行里有人谈到2030年实现每年一万亿美元的AI相关收入。不是板上钉钉,也不是天方夜谭,介于两者之间。
Derek Thompson:既然谈收入增长,就必须承认,有人认为我们接近“最后的发明”——AGI。如果我们在硅里发明了一种“智能”,能做任何事,那它也会赚很多钱。假如未来两到五年技术跃迁,我们造出所谓“全自动智能体”,也就是AI白领工人,能在几年内完成99%的白领工作。这会如何改变现状?
Azeem Azhar:那会很糟糕,有点像沙皇俄国——沙皇更富,农奴更穷。没有重大政策干预,你会看到旧金山有一个巨大吸钱器,通过AI系统把世界的金钱都吸走。甚至那些自己运营产品的公司,也要向AI公司支付巨额经济租,利润薄得像17世纪英国农场的佃农。如果技术真如你描述那样,且无政策干预,我们可能就会朝那个方向走。
我的判断是,AGI不会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上演。我认为让这技术在经济里落地,会花更久,会更难把“能做任何事”的机器人造出来。我也认为,总会出现像威斯康星Caledonia那样的时刻,人们站出来说——我们要改剧本,往不同方向推动。
Derek Thompson:我觉得Paul Kedrosky那类写AI泡沫的人,与OpenAI或Anthropic的创立者的割裂在于——如果你认为自己“距离发明近乎上帝的东西只有几个月”,你怎么会关心短期的泡沫?你认为我们在抵达人类技术发展的终局阶段,你不会对“Capex是否略微领先收入增长”这类问题感兴趣。你会觉得“幕布后面,离我们的手指只有几英寸,藏着一种绝对改变世界的技术”,这就是你唯一关心的。
我觉得这可能让我们(经济)陷入麻烦:构建技术的人对它的信仰,在心理和哲学上,与铺设光纤的人不同。即便做pets.com的人也不认为他们要终结人类就业;修铁路的人知道自己在干嘛,把马车放上钢轨,运过全国。
进入下一个指标前,我想暂停一下。可能导致经济泡沫的一个因素,是这些技术构建者前所未有的自信,认为他们造的是“圣经意义上的最后之物”。
Azeem Azhar:“技术升天论”,可以这么叫。这种救世主式的信念来自一些老板和员工,确实怪异。但现实总会粗鲁地打断梦想。事情总比我们预想更混乱。生成式AI已经能看出这点。企业采用它的速度快于过往技术,快于互联网和PC。它们也更快看到结果,同时很多公司在挣扎。但把这技术全面融入经济,把那个“全能AI”递到我们手里,覆盖美国乃至全球,不会像给iPhone推个更新那么简单,过程中还有很多步骤。我和企业谈时极常听到这些。
几周前我在拉斯维加斯和300位IT主管交流,做举手问答。大约一半说:我们现在还没见到结果,但两年内应该能见到。和他们深聊,是很具体的挑战,像通下水道一样的琐碎事。公司是复杂的,你不能把ChatGPT“丢进Costco或沃尔玛”,打个响指就搞定。要时间,要很多事。技术扩散和部署的故事一直如此。所以我的看法是,这些系统会变好,也会更快变好。但我们得做好准备,让它们变得非常好。现实永远比表格模型更凌乱。
#5 估值热度:现在股价过高了吗?
Derek Thompson:第四项测试叫“估值热度”,本质是问:股价是否过高?天啊,只要沾上AI的股票就暴涨。过去两年,标普500的涨幅中约60%来自与AI相关的公司,如微软、Nvidia、Meta。看这些公司估值飙升的原因,常常显得像是自证循环。
比如Nvidia说要向OpenAI投资1000亿美元,作为回报,OpenAI同意向Nvidia买数十亿美元的芯片。之前,OpenAI又和Nvidia的对手AMD签了合约,买数百亿美元的芯片,作为交换,OpenAI将获得AMD约10%的股份。这就像“我会买你10亿美元的东西,只要你给我10亿美元的股票”。到某个点,这一切像一个极度互相牵连的估值蜘蛛网。你觉得这和互联网泡沫相比,有何相同或不同?
Azeem Azhar:我觉得和互联网泡沫很不同。彼时也有循环的供应商融资,但多是债务,不是权益,技术性上不同;而且花的钱常常是“假”的,下行时没人用那些光纤。我们直到2012、2013年,也就是YouTube真正爆发时,才开始用上那些光纤。今天的差异是,这类交易多用权益;很多都是分期,要达到里程碑才兑现;而且美国乃至全球的企业前所未有地强烈需求这种技术。它难看吗?我现在屏幕上就开着你说的蜘蛛网图,确实,你应该看着它觉得“不对劲”。
但让我再举一个我们熟悉且曾长期有效的例子——“供应商融资”。大概是在1919年,通用汽车设立了GMAC(注:即通用汽车金融公司,现为Ally Financial Inc),因为经销商很难融资开店,美国人有稳定工作但没法全款买车。GMAC:我们有最好的资产负债表、最多现金,我们来为经销商和美国购车者提供融资。GMAC今天仍存在。十年内,GMAC的贷款账本相当于美国GDP的0.5%。所以“供应商融资”并不必然会烂尾。它会引入新风险,让参与方可能表现糟糕。我们需要透明,看到这些关系之间发生了什么,有没有隐藏东西。我们在安然、WorldCom身上学到过。对我来说,这正是需要媒体审视的领域。现在看,它可能会变坏,但还没有,看起来离变坏还有一段距离。
Derek Thompson:有没有理由担心,把一个在稳定行业有效的供应商融资模式,应用在21世纪一个全新行业——AI,会带来我们不熟悉、无法映射历史类比的风险?
Azeem Azhar:我认为会带来各种我们难以映射的风险,我们会像全球金融危机时一样,落后于形势,比如评级机构没把一筐烂按揭的债券评级好。让我注意的是,很多交易目前仍相对透明,也有一点经济逻辑。不是Nvidia说“你来买我的芯片,我再给你钱去买”。这里发生的是——Nvidia有最强资产负债表,也在芯片上近乎垄断,它真的很想多卖。某种程度上,这是它的逻辑做法,特别是OpenAI这种非常年轻、巨额亏损、没有适合Capex的大资产负债表的公司。这当然是个很乐观的解读。但如果你要思考:如何确保不因为燃料短缺无法满足客户需求?我不确定你还会怎么做,尤其当需求如人们所说那样火爆时。
#6 融资质量:大量数据中心支出发生在表外
Derek Thompson:第五项:你称之为“融资质量与即将到来的信用(兑付)压力”。按你的测算,未来三年全球数据中心Capex将达到3万亿美元。 “超级云厂商”能覆盖约一半。剩下的1.5万亿要从别处来。可能是私募信贷、证券化融资、新运营商、甚至政府。正如Paul Kedrosky在上一期节目里解释,大量数据中心支出发生在表外。SPV里,超级云厂商往盒子里扔点钱,私募资本也扔点钱,盒子就去买数据中心。但在超级云厂商的报表之外,这更容易展示公司盈利,同时也在融资AI的内脏。也许这能奏效,但听起来非常乱。你觉得有多乱?
Azeem Azhar:挺乱。那些有时间积累利润和现金的大公司不需要这么干,但年轻公司——比如新兴的超大云厂商CoreWeave或OpenAI——需要融资来匹配增长。当然,他们会找到越来越“带劲”的方式。就目前这个周期阶段,这些看起来更像“异域风情”,而不是“毒药”。问题在于之后会怎样,有没有足够透明度?我们能不能看清SPV里发生什么?我们能否看清GPU折旧到了哪一步?如果看不清,这种不透明会出现各种种暗招。
回顾繁荣如何转泡沫再转崩溃:我分析了18次崩溃,有足够数据深入的案例里,“融资质量”是引爆点的有9次,是压垮的压力源的有一半。有时是非法行为,有时只是看不清风险去哪了——全球金融危机就是如此。所以这绝对是我们要盯着的指标,希望资本市场能承担这个“让大家守规矩”的角色。
Derek Thompson:总结一下,我们谈了投资规模、投资远超当前收入、你期待收入能以极快的速度增长来追上支出;从股价角度,这些公司至少是很健康的估值,但也在建有巨大需求的东西;最后,融资结构很奇异,但你认为的还是“奇异”,而非“有毒”。
做一个非常简单的总结就是:如果AI收入未来五到十年每年增长100%,这不是泡沫;如果AI收入未来两到三年无法每年增长100%,投资者会重新评估这些公司是否能负担现在的AI支出,我们可能会看到“泡沫破裂”。这可能忽略了“融资质量”这个关键点,但整体上你觉得这总结如何?
Azeem Azhar:这总结很合理,最重要的指标是“收入增长”。它是需求的信号,是可货币化的信号。我们必须盯住它,通过各种方式,因为这些公司大多是私有的。如果收入增长不出现,那我们就可能重演pets.com或电信泡沫:建了基础设施,也许未来某天有用,但今天填不满。这也常是这类基础设施建设的故事。
Derek Thompson:Azeem,谢谢你跟我过了这五个指标。坦白说,我个人仍然担心AI是泡沫。对我而言想不通的地方有两个:
第一,我不认为收入会按时到来来抵消这些投资。OpenAI等要在未来几年成为每年200、500、1000亿美元的“现金喷泉”,我觉得概率太低,但要证明当前估值合理,需要类似的事情发生。
第二,我不认为三年后的估值还站得住。当投资修正(公司不得不缩减支出)叠加资产价值修正(比如OpenAI不值五千亿美元),那就是泡沫:投资修正+资产价值修正。……
最后,AI的“崩盘”会是什么样?
Azeem Azhar:某种意义上,我们可能会感激它。当然股价会下跌。但会发生的是,市场上会出现很多GPU基础设施、计算基础设施,资金不那么充裕的公司和组织可以用“清仓价”拿到手。那些资产会流向更小的玩家,他们可能有新的方法,更偏好开源,不去追逐“机器之神”,定价更理性,财务纪律更强。我们甚至可能看到更快的创新与民主化,多样化团队在更实惠的基础设施上创新。所以在某种程度上,崩盘之外也可能有光亮。
Derek Thompson:我喜欢你为听众和我提供了第三扇门。如果第一扇门是:AI是泡沫,是灾难;第二扇门是:AI不是泡沫,一切正常;你给出了第三扇门:AI可能是泡沫,但也没关系。短期会有价格修正,但正如互联网泡沫之后,价格修正会让后来者用上廉价基础设施。建出YouTube和Netflix那样的东西——那些光纤在90年代和2000年代初被铺设,我们后来很感激。
作者:MD
出品:明亮公司